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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百五十六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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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百五十六章

程子安在折子中,從雲州府前去吉州,一路所見所聞,昌縣盛縣平康縣幾個縣城的具體情形,西路兵的平叛,官府的所作所為,做了如實相近的描述。

吉州府的下雪量,比不過雲州府的大,損失嚴重。

為何吉州府的百姓會亂?

一是因著百姓基本上沒有抵禦災害的能力,屋漏家中米缸無存糧,體弱多病,在惡劣的氣候中難以生存。

二是官府的盤剝與缺位,此點是最主要的緣由,根本所在。

為何官員會視而不見,會如此大膽妄為,明目張膽各種攤派,橫征暴斂?

一是‘與讀書人共治天下’,對讀書人士紳的太過重視與依賴。

二是律法對官員的保護。

三是律法形同於虛設,百姓受到欺壓無處聲張,久而久之,百姓怨聲再造。

最後,則是大周整體的糧食收成過低,土地所產的糧食,無法自給自足。

民以食為天,百姓吃不飽,要承擔各種賦稅,徭役。

官府官員所負責的差使,太過簡單,且繁瑣低下。

讀書,教化,征收賦稅,只要識字,照本宣科,聽令行事,便能做好這幾件差使。

若大周的官員都能照本宣科聽令行事,大周的吏治,將會呈現出前所未有清廉的盛況。

無論是罷官貶謫,改派另外的官員前去,不過是換湯不換藥罷了。

當然,程子安折子中所指出的種種現狀,並非無的放矢。

雲州府的種種現狀表明,用律法來約束,形成良好的官商,官民關系,比起靠“德”服人,官員高高在上的威懾,要更為有用。

樸實冷靜的用詞,看到聖上的眼裏,心中,如利刃,刀刀見血。

聖上心裏其實有數,但從未有人敢提出來,他自己也不太敢面對。

改朝換代,莫不是因為天災人禍,民不聊生而起。

一個王朝,少則三五十年,多則一兩百年,差不多都到了盡頭。

大周從立國之初,已百年有餘。

士紳不變,積累下來的沈屙,如派雲州府前去吉州府賑災,好比是拆東墻補西墻。

若是其他州府遭災,如雲州府程子安這般的官員,遠水救不了近火呢?

為了周氏天下,大周必須變革。

如何變?

若是失敗,大周可會就此亡在他之手?

有何人能肩負起這個重任,力挽大周看似一片太平,實則已經千瘡百孔的江山?

雲州府。

臨近新年時又下了一場雪,萬幸這次的雪下得不大,不過對於百姓來說,仍然是雪上加霜。

府衙再次妥善安排,保證百姓有屋避寒,一日三餐不敢保證,至少他們不會斷了炊。

程子安盤算了下,來年開春要耕種的種子必須保存,勻給吉州府的芋頭種,收留前來雲州府逃難的吉州府百姓,支起粥棚施粥,府衙已經一窮二白,老鼠進去都會餓死。

辛辛苦苦好幾年,一下就被打回了原形。

程子安盤算著府衙的賬目,所有的希望,落在了來年的天公作美,以及即將啟動的織造城上。

織造城的開啟,除了能培養匠人,償還欠布商的布料,還能解決一部分用工問題。

程箴在大年二十七這天,終於回到了雲州府。

府學已經開始旬休,崔素娘閑下來很不習慣,聽到程箴進城,她早早立在廊檐下候著。

程子安從前衙回來,見崔素娘眼睛一亮,接著淡了下去,不禁怪叫道:“阿娘,我就這般不受待見?”

崔素娘笑罵道:“你少作怪,我天天見你,哪就不待見你了?”

程子安呵呵,故意轉回身,喊道:“阿爹!”

崔素娘立馬踮起腳尖打量,“在哪呢?人呢?”

程子安哈哈笑,崔素娘知道他在誆她,頓時不悅道:“你真是閑得很,快回你的衙門去!”

衙門已經封筆,程子安先前出去街頭巷尾走動了一圈,看看百姓民生。

置辦得起年貨的百姓,早已置辦好,置辦不起的百姓,寒冬臘月的天氣,留在家中不願意出門。

防火防盜,差役們老老實實在巡邏,程子安遇到了他們,還自掏腰包,請他們吃了碗熱乎乎的餛飩,以表示他這個上峰的關心。

程子安也冷,指著自己的靴子道:“阿娘,我的靴子破了,裏面進了雪水,腳冷得很。”

崔素娘馬上看向了程子安的腳,道:“快進屋來,脫了讓我瞧瞧。”

程子安並未撒謊,穿了一個冬季的鹿皮靴,靴底已經快磨穿,走路打滑不提,踩到雪中,羅襪已經濕了大半。

崔素娘提著他的靴子,歉意地道:“阿娘忙,竟敢忽略了,過年時都沒給你做一身新衣衫。我讓秦嬸去鋪子裏,給你再買一身新衫回來。”

程子安道:“我平時都穿官服,就這麽幾天,我穿舊衫還舒服些,就買一雙靴子就行了。”

崔素娘一想也是,道:“再給你阿爹置辦一身,他身上的衣衫估計也破舊了,回來總得換一身。”

秦嬸拿了程子安與程箴的尺寸走了出門,程子安穿著布鞋,坐在屋子裏,同崔素娘說話。

崔素娘絮絮叨叨說著府學的事情,道:“我想著過年的時候,反正我們就一家三口,加上耀光與秦氏就五人,不若將草兒與吳娘子一並叫來用飯。後來我又一想,草兒與吳娘子來了反倒拘謹,還是幹脆放柱子前去陪著草兒吳娘子一同過年。老張回來,秦嬸一家子也能團聚。唉,今年不同以往,我聽到吉州府的情形,心中總不得勁,活著不易,能熱鬧一天是一天。對了,吉州府那邊的情形如何了?”

楊知府給程子安來了信,說是按照他的提點在做,中間遇到了無數的難題。

開弓沒有回頭箭,民始終鬥不過官,楊知府費勁了千辛萬苦,總算推行了一部分,鏟除了盤踞吉州府,橫行多年的大家族,其他家族老實多了。

李五他們還在審問,申縣令不敢動彈,許縣令他們的家人起初鬧得厲害,人走茶涼,後來聲音也就漸漸小了下去。

至於與楚州府拿種子的事情,蔣知府那邊還沒有消息。

變革難,加之楊知府欠缺些魄力與果敢,吉州府還有很長的一段路要走。

程子安說了些吉州府的情形,崔素娘聽得神色變幻不停,費解道:“子安,你說這些官員,他們也是爹生娘養,怎地就能喪了良心呢?”

人性太過覆雜,一層層剝開來,不忍猝視。

身為官,早就今非昔比。人一旦做了人上人,就難再回頭,或者是低下高貴的頭顱,俯視一下底層的苦難。

既得利益者,沾沾自喜,毫無人性,在後世都比比皆是,何況是在允許他們高人一等的大周。

程子安陪著崔素娘說了一會話,聽到外面傳來了陣陣動靜,莫柱子的聲音響起:“老爺,張叔!”

崔素娘一下朝門外看去,急急起了身,程子安跟在她身後走出門,老張同莫柱子正在卸車,程箴大步走了進來。

崔素娘迎上去,程箴幾乎小跑著上前攜住了她的手,關心道:“屋外冷,快進屋去。”

程子安看得牙疼,笑著見禮,道:“阿爹,阿娘都等得望眼欲穿了。”

崔素娘不搭理他,不錯眼地打量著程箴,道:“怎地瘦了這麽多?”

想必是到江南辦事不順,程箴比出發時是瘦了些,不過看上去精神尚可,他忙寬慰道:“我沒事,就是趕路時歇不習慣,回來養幾日就好了。”

慶川送了熱水進屋,程箴洗漱更衣後,一家子熱鬧鬧用過飯,坐著吃茶說話。

程箴說了一路去江南的情形,花樓機的事情已經解決,他在回雲州府時已經聽過了一些,問了程子安詳細的情形,長長舒了口氣。

“江南那邊的鋪子,東家們倒客氣,畢竟雲州府離得遠,對他們的生意買賣沒什麽影響。只工匠難得,造一臺極為不易,他們著實無能為力。幸好能從京城找到將作監的工匠們來幫忙,解決了問題。當時我愁得吃不下睡不著,都不知如何是好了。”

程子安道:“阿爹辛苦,費心了。等到工匠書編撰出來,以後這種情形,就會好一些。”

程箴詢問了工匠書的事情,聽到程子安仔細介紹,感慨萬分地道:“我走了這一遭,方真正明白,匠人的厲害與重要之處。我們讀書也一樣,世家大族府中,名家大儒批註的書藏了一大堆,應有盡有,而窮人家,連黃歷都買不起。以後的工匠書,要如《三字經》那樣易得,還能讓尋常的百姓能讀得到才好。”

程子安點頭,道:“阿爹放心,這本書出來,我就沒想過要讓世家貴族壟斷,二表哥那邊已經在尋印刷的鋪子,準備打量印刷,隨著小報出售,而非進書齋去賣。”

大周除了朝廷邸報,各地還有五花八門的小報,花上一兩個大錢就能買上一份,食鋪,大車店等地,只要是熱鬧的地方,都沒買到。

工匠書肯定不會如小報那樣便宜,程子安是想借小報的售賣路子,讓工匠書先走進底層。

世家大族想要出手,掌控在自己手中,等到書鋪開之後,就為時已晚矣。

崔素娘聽著他們一提起公事,就說得停不下來,她見縫插針,著急問道:“阿寧的親事如何了?”

程箴神色黯淡了幾分,嘆了口氣,道:“素娘你先別急,我這次就是在青州府耽擱了一些時日,回來得晚了些。”

程子安與崔耀光的信送到青州府,已經晚了,孫仕明不顧崔婉娘的阻攔,一頂小轎將阿寧送進了青州府的陳氏,做了陳三爺的第三個小妾。

陳氏與以前明州府的辛氏一樣,家大業大,陳三爺的大哥在薊州府任通判,二哥考中同進士,在燕州府一個縣做縣令。

陳三爺已經三十五歲,家中正妻生了三兒兩女,小妾又生了三個庶子庶女,妻妾子女成群。他讀書不好,捐了個員外郎,留在青州管著府裏的庶務,陳氏坐擁良田無數,在府城開了兩間食鋪,一間銀樓,兩間布莊,好幾間雜貨鋪。

陳氏富貴自不用提,令孫仕明不要臉面,一頭撲上去的主要原因,還是陳三爺含糊其辭許諾過,以後成了親戚,他能去給陳二爺做師爺。

孫仕明自知科舉之路難,去做師爺也是一種出路。縣令的師爺,與知府通判的師爺又不同,有了這層親戚關系,東家看重,發財自不用提,說不定東家得了造化,他還能跟著混個官身,借機步入仕途。

照理說程子安官至知府,比陳二爺還有出息造化,孫仕明應當來攀附他才是。

自從一次次落第之後,孫仕明就隱隱恨起了程子安,一心與他別起了苗頭。

要是程子安當時在京城引薦他認識貴人,拉扯他一把,他如何會落榜?

程子安自己靠著結實到了相爺,長公主府,最後考中了狀元,卻將他這個姨父踩到了腳底!

何況,程子安當官之後,親戚半點好處都沒得到,崔氏作為他的舅家,崔耀祖夫妻還在青州府賣蜜餞,賺著些辛苦錢。

崔耀光倒是舔著臉皮貼上去,勉強沾了他的光,到了雲州府做買賣。

阿喬已經快下場考舉人,他這個表哥,卻從未表示過一句!

孫仕明削尖腦袋鉆營,阿寧不過是個姑娘,要做正頭娘子,只能尋到小門小戶,夫家沒出息,也幫扶不到娘家。

富貴人家的妾室,比正頭娘子還來得風光,要是能生個兒子,哪怕是庶子,始終姓陳,以後讀書考學,能得到陳氏的幫扶,何愁前途。

妾歸且,骨血斷不了。要是阿喬有了出息,陳氏斷不會忘了他這個外祖家。

孫仕明的算盤打得嘩啦響,崔婉娘再糊塗,也不肯將阿寧送出去做妾。

孫仕明阿娘受了他的慫恿,婆婆夫君一起壓下來,崔婉娘哭瞎了眼也無濟於事,阿寧一個弱姑娘,又能奈何?

崔耀祖收到程子安的信時,阿寧已經進了陳府,木已成舟,他本來就不算不上頂頂聰明,程子安信上的指點他都能看得明白,卻抓耳撓腮,不知如何辦才好。

程子安在信上道明,要是親事已定,讓他悄悄將阿寧送回明州府,或者送到雲州府。

要是親事未定,拿著信上陳府,交給陳三爺。

程子安就不信邪了,他陳三爺敢為了納小妾,與他這個“官見愁”為敵!

崔耀祖不敢動作,畢竟那是占了半條街巷的陳府,高大的門楣,門前立著威風凜凜的石獅子,他連側門都進不去。

小妾娘家的親兄弟來了都算不上親戚,何況他這個娘家表親!

程箴趕到了青州府,阿娘在陳氏不知消息,阿喬在府學讀書,崔婉娘臥病在床,病得脫了形。孫母與孫仕明則高興得很,紅光滿面。

孫仕明靠著阿寧,得了陳三爺的大筆禮金,拿去又添置了一房小妾,置辦了綾羅綢緞,每天在外吃酒,已然一幅富家翁的模樣。

見到程箴,孫仕明倒收斂了些,在家中招待了他,不過話裏話外都陰陽怪氣,吹噓著自己的富貴。

程箴氣得快吐血,已經與孫仕明說不通,幹脆直接上了陳府。

陳氏的門檻再高,程箴上門,陳三爺不敢怠慢,打開了大門親自迎接。

程箴要急著回雲州府,沒過多寒暄,提出了要見阿寧。陳三爺猶豫了下,不敢推辭,將阿寧叫了出來。

阿寧已經挽起了婦人頭,依然溫婉安寧,只那雙清淩淩的雙眸,早已沒了以前的光芒,如一潭死水般沈寂。

程箴也沒避諱陳三爺,當面問道:“阿寧,你是要留在陳府,還是願意跟著姨父離開?”

陳三爺神色不悅,陰森森盯著阿寧。阿寧雙眸中的光一閃而過,很快就熄滅了,垂下了頭。

程箴看得著急,沈聲道:“我程家的侄女,竟然有人敢納為妾室!阿寧,你不要害怕,有什麽事,還有你表兄,有姨父姨母替你撐腰!”

阿寧的表兄,可不是指崔耀光他們,而是程子安。

陳三爺當然聽過程子安的大名,本來還想借著這彎彎繞繞的親事,與程子安攀上關系。

聽到程箴如此說,陳三爺清楚不但打錯了主意,可能還得罪了程子安。

阿寧怔怔望著程箴,道:“姨父,我能去何處?”

阿寧再回到孫家,等於是重回虎口。崔婉娘護不住她,阿喬尚在讀書,他也沒本事能力照顧到姐姐,

程箴心疼不已,當即道:“你跟姨父回雲州府,你姨母在府學做事,你也識文斷字,到處都能尋到活計做,斷不會沒了出路。”

阿寧聽得臉上重新恢覆了生機,當即激動地道:“姨父,我跟你走,我不要做妾,我不要做妾!”

阿寧一開口,就哭得肝腸寸斷,她看到了崔婉娘嫁人後的日子,她不想嫁人,連正頭娘子都不想做。

若非不忍崔婉娘為難,她早就一根繩子上了吊,死也不做妾!

陳三爺舍不得美貌的阿寧,卻也萬萬不敢冒著得罪程子安的危險,強行留下她。

阿寧雖與他在官府過了契,程子安是何等人,一紙契書豈能攔住他?

此事說到底,都是孫仕明不要臉造成的結果,程箴也不願做得太過,同陳三爺好聲好氣商議了一番。

陳三爺大頭都已經去了,既然程箴變得客氣起來,他也就捏著鼻子,聘禮也不要了,讓程箴接走阿寧,將她安頓在了崔耀祖的住處。

誰知,在官府消了契書後,阿寧有了身孕。

崔婉娘的身子不好,阿寧脫離了陳氏,她的病情也沒能緩和。

孫仕明大怒,揚言要告程箴與程子安,休了崔婉娘。

青州府的知府可不糊塗,孫仕明的狀子是接了,勉強過了堂,卻沒審出個子卯。

陳三爺親自前來官衙消的契書,程箴如何稱得上毀了這門親?

程箴想趁機替崔婉娘與孫仕明和離,哪怕是休妻也可,好過崔婉娘留在孫氏遭罪。

孫仕明這時倒聰明起來,要是崔婉娘被休棄,阿喬以後讀書考學,定會受到影響。他絕不口不提崔婉娘的事情,揚言要阿寧回孫家。

老張提著粗木棍守在崔耀祖的門前,孫仕明外強中幹,見老張兇狠的眼神,只敢扯著嗓子叫囂,萬萬不敢近身。

阿寧有了身孕,月份尚淺,陳三爺都未知曉,否則她沒這麽容易脫身。只她現在的身體狀況,不宜趕路奔波。

關鍵是,阿寧可願留下孩子?

若是生的話,陳氏要是知曉,定會將孩子要回去,阿寧那時可舍得?

若是不生,落胎傷身子不說,阿寧還要留下來坐月子,同樣走不了。

崔素娘聽得一會罵,一會哭,程箴又是遞帕子,又是遞茶水,不斷安撫著她:“素娘,莫生氣,哭壞了身子。”

程子安靜靜聽著,眉頭微蹙,問道:“阿爹,阿寧如何決定的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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